默契
二姨太上了楼，几步就来到韩俊明的屋前，二话不说推门进去，所幸屋里只有空荡荡的一股子药味儿。 她扑了空，又急切地来到流萤的房门前，把手转动，门却从里头反锁了。 二姨太立时提起嗓门，“韩俊明！开门！” 门推不开，便用力拍，松枝在旁边也劝道，“叁少爷快开门吧，太太急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呀？！” 屋子里没有任何响声，二姨太停了手，迟疑着退后两步，垂下视线往门缝瞧。 与地板的缝隙有两块明显的黑影，外头没了动静，那黑影便也挪了开去。 二姨太顿时火起，抬手又去砸那门，“开门！你个兔崽子！失心疯了你？！快开门！快、咳咳咳…咳咳…” 她急火攻心，接二连叁的咳嗽，韩俊明这才有了回音。 “我这没事！松枝！送娘回屋！” “别、咳咳…别听他的，去，找人，把门砸开！” 松枝也慌了，这家里多怎见过这样的，接二连叁地出状况。 二姨太跺着脚骂，“快去呀！” 松枝跑走了，二姨太倚着门框，扶着心口直喘。 “韩俊明我警告你，你哥不过是出门办事，又不是不回来了，流萤是你嫂子，她有个叁长两短，你哥能轻饶了你？？我一把年纪了，你让我省点儿心行不行？？” 片刻功夫，韩俊明只说出一句，“我没怎么她，您就别添乱了。” “添乱？不是，我添乱？？” 二姨太深吸一口气，复又叉着腰朝门里骂，“哪次不是你惹了祸回来求我给你说和，我添乱？？韩俊明你个白眼狼，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？！韩…” 二姨太正骂得起劲，房门忽然开了，流萤走出来拉住二姨太的手，“我没事，您别动气。” 这下给二姨太整不会了，硬是愣了几秒没说出一个字。 “你真没事？” 她推着流萤转了一圈，瞧着衣裳也是完好的，身上脸上都没有异样，这才放下心来。 韩俊明上前来搂住流萤的腰身，还没开口，耳朵就被二姨太揪住。 “没事儿锁门干什么？让你开门为什么不开？” “嘶啊…疼、疼疼！…” 韩俊明呲牙咧嘴地挣脱出来，揉着发红的耳根一脸委屈，“您能不能给我…们点儿私人空间？” 他重新楼住流萤，嘴上小声且故意地嘟囔，“本来好好的，让您给搅了…” 二姨太不怕旁的，就怕这个韩俊明犯浑，她不保证每次都能哄好流萤。 眼下流萤不说什么，还一副替韩俊明解围的样子，二姨太瞬间转怒为喜，唇角压不住的上翘。 “你没骗我？” “那当然了！” 流萤也出言解释，“方才是我不小心磕了，真没事的。” 二姨太这才恢复了一贯神色，白一眼韩俊明，“那你藏什么？” “唉，就说您别添乱了。”韩俊明意味深长地瞧着流萤，目光粘得能拉出丝来。 “啧，小兔崽子。” “您这话说的，我要是兔崽子，那…” 韩俊明的心情显得前所未有的好，浑话就在舌尖上就要蹦出来，二姨太竖起眉毛斥道，“闭嘴！不会说话就憋着！” “哎好，眼见为实，就说这没什么事儿吧？您请回吧。” 韩俊明笑嘻嘻地，二姨太不想理他，临走前只嘱咐流萤，“别理他们，没一个好东西，有委屈就同我讲，别怕。” 流萤乖顺地微笑着点头，二姨太这才放下心来。 松枝这会儿跑上楼来，手里拿着备用的房门钥匙，二姨太无奈地摇摇头，“没本事的，就会磨洋工，等你回来，黄花菜都凉了。走了。” 松枝也不敢多说，只朝房门瞧上一眼就扶住二姨太。 房门关上，韩俊明立时敛了笑容，他将流萤打横抱起，几步进了屋。 “怎么样？还晕吗？你躺下我瞧瞧。” 几分钟前，她上楼来，才进了里间想要换衣裳，拉链尚未解开，便觉得头晕目眩，脚下一软便晕了过去。 她摔得不算轻，撞得房门咣当一响。 这一幕刚好让进门的韩俊明撞见。 他第一反应便是锁门，才大闹了一通，眼下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 “小娘，流萤？” 韩俊明不敢冒然抱起她，边搭脉边压低声音急急地唤。 流萤没有回应，韩俊明确认她没有其他异常，才敢将人抱上床，这会儿功夫二姨太便追了上来。 他想息事宁人假装不在，不想被抓了现行，韩俊明烦闷不已，他原想大事化小，眼下却是个糟糕的处境。 不锁门还好，锁了门倒成了心虚。 韩俊明一边给流萤按穴位促醒，一边思量这困局最好的解法。 师傅教的穴位当真是好用的，流萤悠悠转醒，她浑然无觉，只当自己一眨眼的功夫，从里间到了床上，还是韩俊明焦急地问她感觉怎么样，她才晓得自己原是晕倒了。 二姨太的声音就在门外，流萤想要下地去开门，韩俊明却将她拉住。 流萤摇摇头抚开他的手，便有了后来的事。 他们心照不宣地遮掩过去，韩俊明站在她身后，瞧得出她双腿紧靠在一起，身子打着细细的颤。 他适时搂住她，以防她摔倒，却让二姨太拎住耳朵训了一通。 二姨太是真的紧张，韩俊明的耳朵到现在还在疼。 然而怀里的人却让他顾不上这些。 流萤的身子软得不像话，以往在他怀里的时候，她总是绷紧着抗拒，仅有的一次投怀送抱也是带着抗拒的意味。 这让他以为她的身子本就是结实紧致的，而此刻她软得像一团面，骨头都没有了一般，靠着他的胸膛，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。 韩俊明很珍视眼前的柔软触感，即便她只是因着没有力气，也没有旁人可以依靠。 “现在感觉如何？” 他将她放在床上，盖了薄被，又去摸她的脉。 流萤腕子一动，韩俊明先止住她想开口的念头。 “先别说话，你心率过快，初步判断是低血糖，改日来医院给你细致检查，现在，困了就睡，想吐就吐，我陪着你。” 流萤确有些头晕，也不争辩，听话地闭上眼睛，将头偏向另外一侧。 她心跳得发慌不假，却也没到想睡去的地步，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。 韩俊明今日救她不止一两回，按说是该谢他的，可要怎么谢，流萤又迟疑了，本能地保持着距离。 韩俊明在床边坐下，瞧着她的小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。 方才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遮掩，让韩俊明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一种默契在的，不同于工作关系的配合无间，亦不是当初迎春对自己的百依百顺，像是秋燥之日喝下温暖的白开水，解渴之余通体舒畅。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，他却并不想动她，只这样平静地看着就很好。 韩俊明的身上从内到外涌现出热意，他搭上自己的脉，发现心率并不亚于她的。 他没有动静，流萤装睡等了片刻，也没见他有走的意思，便躺不住了。 韩俊明不知道，他的脸早已红了起来。 流萤睁开眼，不禁疑惑地问，“你病了？” 她的声音不大，韩俊明如梦方醒。 “什么？” 流萤抬手指了指，并没有说话。 韩俊明略一偏头，轻嗤一声遮掩道，“老四正是惹祸的年纪，下手没个轻重。” 他竟然没说旁的狠话，流萤越发疑惑，不待她再问，小手便被他握住。 她下意识想躲，韩俊明不禁嗤笑，“怕什么？你都这样了，我能怎么着你？” 听这话，流萤才松了力道，听之任之。 那双小手本该是粉白的，指节上却散发着不自然的红晕，甚至有些泛青。 韩俊明垂下视线，拇指划过指节，“娘说的对，你就是多余，老四不知道深浅，你也不怎么知道。” “不会说话就憋着去。” 流萤白他一眼，却有同他打闹的意思，韩俊明一笑，“磕哪儿了？疼不疼？” 流萤摇摇头，没有让他瞧。 韩俊明也不勉强，只继续道，“你就是偏心，帮着老四打我。” 流萤不是没瞧见他挨打，心虚地抿起嘴，一双杏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。 韩俊明瞧着她，心里不自在，“你不辩？” “我辩，你就信？” 这下轮到韩俊明吃瘪。 他信，他怎么不信，可他不想承认，也不习惯交心。 流萤倒显得比他更坦然。 “不想说便罢了。”她翻身朝向他，将空着的手放在枕头底下垫着，“便说些别的。” 韩俊明一喜，也有些不敢相信，她要留自己说话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？ “说什么？” “今日我倒是新奇，徐家大小姐使了什么仙丹妙药，让心远的腿大好，竟不跛了。” 韩俊明嗤笑一声，“不过是些麻药，说了他还不信。” 闻言，流萤立时睁圆了眼睛，撑着身子就要起身。 “那怎么行？！我得去同他说，这么下去再坏了。” 韩俊明扶住她的肩膀，“你安心躺着，也不是要命的事，况且也不是坏事。” “还能是好事不成？？”流萤推开他，“就说你没安好心，要让他拄一辈子拐。” 气氛好不了两秒，韩俊明扁扁嘴，由着她起来，再眼看着她走不了两步又晕晕乎乎地栽回去。 “他人都走了，你上哪儿追去？再躺会儿，刚吃了饭，血糖恢复快，但也需要时间。” “心远去哪了？” 流萤坐在床边喘气，韩俊明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。 “你听话，便告诉你。” 流萤不情不愿地躺回去，眼睛一眨，“说吧。” 韩俊明迟滞一瞬，才道出来，“和谈在即，共匪的部队就在城外驻扎着，城里也有他们的人，听说联合会去人接洽了，这个老四…估摸着是去投奔革命党。” 流萤身子一紧，却被韩俊明牢牢按住，“不过你放心，土匪都不要瘸子，何况乱党叛军呢。” 流萤眼眶一红，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，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。 韩俊明继续道，“我猜，这事徐家也知道，明儿从二伯那回来我去探探，你等我信儿。” 流萤才想起来他明日要去串门的，她喘了几口大气收住眼泪，抬手去拨他的下巴。 “明日你就这样出门去？” 韩俊明一张俊颜，腮上明显地红了一片，今日若是不管，明日定会发青泛黄，这样去见亲戚岂不让人笑话。 流萤左瞧右瞧，一叹气又拨开他的手坐起来，韩俊明这回没拦，只扶着她问，“干什么去？” “煮两个鸡蛋，让她们给你滚一下，若是明早上不见好，我拿胭脂给你遮遮。” 只这一句话，将韩俊明心里甜的跟什么似的。 流萤这回起身他就暗暗期待是为着他，而期待成真，他又不满起来。 迎春不在跟前，煮个鸡蛋这样的小事都要她自己去做，可鸡蛋愿意煮，却要旁人给他滚。 “你还是躺着吧。”韩俊明说着扭头就走。 流萤好了许多，倚在床头问道，“你去哪？” “煮鸡蛋还用不着你，眼下你屋里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，往后让银杏过来吧。” “那怎么行？她是二姨太跟前养起来的，我怎么好夺了，再说我自己也挺好的，清静。” 迎春离了家，流萤这屋里都是自己打理，偶尔需要人便随便支使个婆子来干些粗活。 她自是觉得没什么，可韩俊明却坚持道，“还是得有个自己的人，免得丢东西。” 流萤眨巴着眼睛不能理解，“你丢东西了？” 韩俊明一滞，“就这么一说。你歇着吧，我让他们把鸡蛋煮了，你还要什么？一并煮了。”